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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小小说精选]小小说《进了敬老院》

志怪小说 时间:2015-08-0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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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 代春生住进了乡敬老院。那是个冬天的早晨,甘凉的空气湿漉漉的,冻得人鼻尖痛,村里的人大都还和老婆孩子睡在热乎乎的炕上,只有麻雀跳跃在树枝屋檐上,唧唧喳喳的开始了他们一天的生活,街里空荡荡的,听不见一声驴叫,大地房屋树枝上都一层白霜。村长和会计悄悄的送走了代春生,通向乡里的路上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,在这串脚印的尽头,代春生摇晃着他瘦小干枯的身体,象空中挣扎的风筝,慢慢的淡出了村庄,淡出了村民的记忆。

  代春生本不是我们村人,他是我们村的长工,也因为这一个长工的存在,郭大富在土改时被划成了地主,一个雇用长工的人,自然是剥削阶级,是地主了。不知道为什么解放后代春生没有走,而是留下来成了我们村里的一员,全村人都叫他老代,就连我们十几岁的小孩子叫他代大哥,他都不乐意,“叫我伙计,要么叫我老代”。他总是认真的笑着纠正我们,土改前我们这,长工被叫做伙计,地主叫主家或东家。于是我们也和大人一样叫他老代。老代在村里做了几十年的生产队长兼会计兼饲养员,老代不仅管人管钱,还管喂队里的牲口。庄稼活老代是个全把式,扬场放辊,耕耘锄耙是样样精通,自然可以做队长,但老代大字不识一个,却做了几十年尽职尽则的会计,从没有人提过意见。其实老代不仅给地主郭大富做了几十年长工,又给村民做了几十年长工,只是不叫伙计叫队长会计罢了,老代年纪大了,不再做队长会计后,村里人为争这两个职务,闹的沸沸扬扬鸡犬不宁,从此村里再也没有了长工。

  老代瘦小干枯还是个驮子,看他走路的样子,我总是想起虾米和月宫里捣药的兔子,这个笑眯眯的老头,好象生来就是这个样子,并且会永远这样下去,他有英姿勃发的青年时代吗?他有快乐幸福的童年吗?我想不出。

  老代驮背是被公安打的,那一年,斗了地主,分了地主的房子做生产队的粮仓,偏偏粮仓被盗了,还能是谁偷的呢,人人都肯定是地主郭大富。县里来了公安,吓得郭大富全家要上吊,‘俺冤啊,全家命都难保了还敢偷粮食?’大义凛然的老代对公安说:“是我老代偷的粮食”。公安抓走了老代。鬼都不相信老代会偷粮食,后来全村人保出了驮子老代。

  老代受所有人的喜爱,更受我们小孩子的喜爱,因为他会讲故事。他讲:“这一天,财神爷遇见了老天爷(就是玉黄大帝),财神爷就问了:‘咱把这金银财宝也分给穷人点,让穷人也过上几天好日子不行吗?’老天爷哈哈一笑说‘好啊,那咱就试试’。二位神仙化成凡人来到人间,找到一个人来人往的路口,远远看见三个穷汉,推着小车过来了。财神爷拿出个大金元宝,放到了路中央,眼看着三个穷汉就要走到元宝前了,一个穷汉就说了,‘咱哥仨比一比,闭着眼推车,看谁走的远’。那两个穷汉就说:‘比就比,谁怕谁啊’。三个穷汉紧闭着眼,推着小车咕咕噜噜就走了过去,第一个穷汉一脚踩到了元宝上,‘艾,谁他妈的谁把石头放在路中央啊’他骂了一声过去了,第二个穷汉紧跟着也踩到了元宝上,‘艾,他妈的这快石头还不小呢’他也过去了,第三个穷汉踩到了元宝上,一声没吭,抬脚把元宝踢到了路边沟。财神爷一看傻了眼,他刚要把元宝捡回来,一个肥头大耳的人骑马哗啦哗啦跑过来了,是个富人,这个人眼看要过去了,又停住,下马,到路边沟去撒尿,一眼就看见了金元宝,捡起元宝,尿也不撒,上马一溜烟跑了。老天爷哈哈大笑‘怎么样,生死由命,富贵在天呐,天生是穷命,妄想也没用”。代春生每讲完故事,都一副满足而得意的神情,象为深悟天道而自豪。从此我知道了,让一个人有钱没钱,连财神爷也是做不了主的。怪不得从没见老代家供过财神。

  老代爱讲长工的故事,说的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,你想不信都不行,说他见过一个伙计,给主家抗活(就是当长工),又老实又能干,就是有一 个毛病,谗,爱偷主家的零食,有一次让主家抓住了,六月天,绑到了院中央,大日头晒着,前面摆满了好吃好喝的,谗他。一晒就是两个时辰,你猜怎么着?(老代神秘而认真的盯着我们问)从那伙计的嘴里爬出个一寸多长的小虫,那是谗虫,嘴谗可不是人谗啊,那是虫谗!是肚里有谗虫。那伙计肚里没了谗虫,再也不偷主家的零食了,活干的可塌实了,当了一辈子好伙计。

  还老代会讲许多忠.孝.礼.义的故事. 说一个年青的寡妇和一个和尚私通,寡妇有个男孩十五六岁了,十分的孝顺。从那和尚住的庙到寡妇家,要过一条小河沟,天下大雨,河里涨水,和尚来去很不方便,这男孩就不声不响的砍了两棵树,在河上搭了个小桥。和尚看这孩子懂事,很高兴,就传授给他武艺,这孩子长到十八岁了,也学成了武艺,一天,与和尚对练刀枪,看和尚一个不留神,手起刀落,喀嚓一声,砍下了和尚头,那和尚的大光头在地上咕噜噜滚了老远,也没明白是咋会事。活该!老代总结道:“这就是:搭草桥是为孝母,杀和尚替父报仇。”可爱的老代啊!可爱的伙计,你为什么会讲这么多故事呢?又是谁讲给你的呢?

  老代故事讲的好,说"唱“说的更好,‘唱’就是民谣,那传了不知多少年的民谣,在我们家乡叫‘唱’。田间地头歇工时,有人说“大日头,当空照,老秃子,我没草帽”。大夏天,月明风轻的夜晚,老奶奶摇着蒲扇哄孙子乘凉,“小板凳,摞摞,里面坐着大哥,大哥出来卖菜,里面坐着奶奶,奶奶出来烧香,里面坐着姑娘,姑娘出来磕头,里面坐着孙猴,孙猴出来作揖,里面坐着小妮,小妮出来踢毽,一踢八瓣,你一瓣,我一瓣,剩下一瓣喂小燕”。老代是我们村说‘唱’最好的,能说的听者黯然落泪,能说的日月无光天昏地暗。可做了一辈自长工,打了一辈光棍的老代,两手空空的去了敬老院。听说大冬天的,那里连火炉子都没有,过年也没吃上一快肉,他娘的!什么狗屁敬老院,还不如地主郭大富呢。天要下雪了,大北风呼呼的刮,老代在敬老院还讲故事吗?还给和他一样的老人们说‘唱’吗?“满天星星十二行,大家主家盖楼房,一座楼房没盖起,里面坐着搽花女,搽花女。。。。。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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